怨灵:活埋
自古以来,乌鸦就被认为是不吉之鸟,人们说它们是地狱的使者,可以看穿生死,所以十分害怕它们的哀鸣在头顶响起。
而在除灵师的眼中,怨灵寄生在人们的肩上,通常都是乌鸦的形态,没人知道是为什么。除灵师的职责,只是将怨灵消灭,不问原由。
——
刘发是小浦镇上最后一位寿枋匠,靠着镇子西口一间小小棺材铺,不仅养活了一家子人,手头还略有盈余,小日子过得惬意滋润。
这不最近又小赚了一笔,刘发心情不错,在铺子里就着几碟凉菜喝高了,懒得多走那几步回家的路,早早关了铺子门,直接躺在临时拿长凳撑起的木板上,和衣酣睡过去。
不知睡了多久,刘发突然觉得“床板”似乎在不停晃动,像坐船一般,摇得他有些想吐。
迷糊状态的寿枋匠下意识伸手往身边摸去,却发现无论左右哪边,胳膊肘旁都有木板阻隔,别说手臂平展不开,翻个身都略显困难。
再一动弹,头顶和脚底感觉也是一样逼仄。
刘发意识到不对劲,身上的酒劲睡意瞬间散去了八九分,人彻底清醒过来。
黑暗中,他惊慌弹坐起身,结果刚一抬头,额头就给质地坚硬的木板撞出个大包。
但刘发根本顾不得喊疼,因为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被装进了棺材里,而这口只有办白喜事时才能派上用场的寿枋,正在缓缓移动中。
有着三四十年经验的寿枋匠,布满老茧的双手只是稍稍感受到棺材内边细腻的触感,心就凉了大半截。
这还是自己亲手打的棺材。
更糟糕的是,这TM不是梦。
“喂,喂!谁在外面,赶紧给老子把棺盖打开,这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!”刘发使劲拍打着封好的棺盖,心存侥幸这兴许是哪个无良兔崽子的恶作剧,只要自己开口,也就该适可而止。
但是没人搭理他。
刘发毕竟已经年过半百,半躺在暗无天日的封闭棺材里,体力透支严重,再加上情绪躁动不安,拍打棺盖愈加用力且频繁。
毫无意义地骂骂咧咧了一路,大概外面的人也烦了,棺材总算停止摇晃,可以明显感受到棺底搁到地上的震动。
汗流浃背的刘发赶紧撑起上半身,把耳朵贴在棺盖内壁,努力探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等了半天,除了嗡嗡的耳鸣声,他什么也没听到。
刘发不好在棺材里啐唾沫,也实在啐不出唾沫,口干舌燥的他骂了句娘喊道:“喂,外头的鳖孙,再不把你大爷我放出来,我可真生气了。”
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作用了,刘发总算听到头顶传来一些动静,不过听着听着,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惨。
那可不是外面的人在撬钉开棺,而是泥土泼洒在棺木上的声响。
哪怕自己喝断片了,不至于真被当死人给埋了吧!
刘发愣住了,脑子里思来想去,也不知道为啥有这一遭飞来横祸,胸中积攒起的愤怒彻底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求生欲。
“喂,你们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救命,救命啊,我还没死呐……”
“求求你们,放我出去,快放我出去……”
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,刘发不停地哀求,泪流满面地哀求着外头的人放他出去,除此之外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。
当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,深埋地下的棺材里还有断断续续的敲击声回响,绝望无助地回响。
咚咚咚,咚咚咚……
——
因为澹台乐失踪的事,秦枫最近总感觉有些不在状态。好在冬阳市这些日子都没有发生刑案,刑侦九处难得轻松一些,他可以有时间继续追查造梦者疑案的线索。
这天,也不知梁小曼抽的什么风,死缠烂打将他拽到了繁华市中心一栋写字楼,说是要帮朋友一个忙,搞得神神秘秘的。
见到赵蕊,秦枫才明白梁小曼所说的朋友是谁。
在业界已然名气不小的赵蕊,就在自己开的心理咨询室略尽了一回地主之谊。茶香四溢的办公室环境清雅静逸,有那么几分大隐于市的意境,很难让人联想到“医生”“病人”这些个字眼。
经过一番攀谈,秦枫大致明白赵蕊为什么千方百计要梁小曼把自己请来了。
咨询室最近接待了一位名叫瞿柔的客户,典型的事业女性,不乏知性柔和,最令人羡慕的是,她还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。
不过人有旦夕祸福,瞿柔十月怀胎生下儿子后,却有了轻微的产后抑郁症状,而且有愈演愈烈的倾向。
赵蕊本以为只是普遍性的那种产后抑郁,不过在深入疏导后,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瞿柔的抑郁症源头并不是一些关于育儿的琐事,而是因为她压根就没见过自己的孩子。
“你是说瞿柔的婆婆一口咬定孩子生下来就已经夭折,没有商量就送到婆家入土为安,但她却怀疑孩子不仅没有死,还活得好好的?”秦枫看着面前茶杯缭绕上升的雾气,若有所思道,“但是仅凭一个梦就动用警力,是不是太儿戏了点?”
按照赵蕊的说法,瞿柔的孩子已经被她婆婆送去乡下老家小浦镇安葬,若想打消她的疑虑,势必要挖坟验证,给她一个清晰明了无可辩驳的答案。
别说青山县不属于冬阳市管辖,搁任何一个地方,涉及到法律与情理的交锋,可从来都不是容易扯清的事情。
往往看似简单的问题,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,就会变得复杂难办。
赵蕊可能明白其中的难处,所以才会先用上闺蜜这层特殊关系攻陷梁小曼,再来试图说服秦枫。
而梁小曼的意思,如今这年头哪有逼着自己儿媳在家顺产的婆婆,况且就算婴儿胎死腹中,这处理得也太快太草率了些,孩子母亲难免会伤心抑郁。
更何况孩子父亲、瞿柔丈夫厉炜的态度也是莫名其妙,任由自己妻子陷入失去孩子之后还要被家人冷处理的绝望之中,好像毫不关心在意。
这事绝对有蹊跷。
秦枫听了梁小曼的总结,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愿意掺和进这种清官难断的家务事里来。虽然她是有些大小姐脾气,但她对弱势群体,尤其是女性,抱有很强烈的同情心,并且愿意竭尽全力帮助他们。
“可我们身为国家警务人员,公器私用乃至滥用手中的权利,是绝对禁止的,这事没有上升到刑案程度,九处不会准许介入的。”
秦枫倒不是不想帮这个忙,但很明显,瞿柔可以借助的力量还有很多,哪怕请私人侦探理清楚其中是非曲直,也不会有任何技术上的问题。
唯独他和梁小曼的身份太过敏感,弄不好不仅帮不上忙,还容易适得其反。
知道秦枫肯定会坚持原则,梁小曼罕见撒娇道:“这不请你来就是为了想办法嘛,不准你借口推脱,否则我就赖到你家里去。”
作为秦梁二人很早以前那段纠葛情感的局外人,赵蕊抿一口茶,眉眼满是不关我事的窃喜。
秦枫无奈至极,想了想说道:“瞿柔的心结乃至她家庭的不睦,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个夭折的孩子。是不是真的有隐情,去一趟青山县就能真相大白。”
“让瞿柔准备一份授权书,我们只能以第三方法医鉴定的名义去找寻答案……”
听到秦枫竟然松口,差点要欢呼雀跃起来的梁小曼朝赵蕊眨眨眼,两人相视而笑,一切尽在不言中……
——
青山县多山,属于内陆欠发达地区,县域内大部分山路崎岖难行是客观事实,但已然超出秦枫的预估。
好在位于县东南的小浦镇离冬阳市不算远,颠簸程度还能接受。
厉炜的老家就在小镇上,虽然瞿柔和他已经在冬阳市定居,不过厉炜母亲刘桂花一直在老家居住。
因为瞿柔没了娘家人,怀孕后需要照顾,老太太才去了城里。
当然也正是观念传统的刘桂花,才让事态走向变得有些复杂。
一到镇上,秦枫和梁小曼便直接来到了赵蕊提供的地址——刘发棺材铺。
迄今为止,刘桂花也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埋葬自己亲孙子的事,更别提具体细节,这也是瞿柔无法释怀的原因之一。
而这间棺材铺的老板,很有可能知道些线索。因为至今保持土葬习俗的小浦镇,只此一家棺材铺,两家还有一些亲戚关系,刘桂花只能也只会找刘发帮这个忙。
棺材铺在镇子西口尽头,门脸并不显眼,只是远远都能闻见一股刨木花清香和刺鼻油漆味混合的气味。
出人意料,秦枫和梁小曼吃了个闭门羹,街坊邻居们都说刘发已经很久不见来店铺里。这可有些不寻常。
即便是现代社会,人们对于身后事依然十分重视,尤其是欠发达地区,丧葬传统延续几千年,形成了很多不成文的规矩。
在木匠这个古老行当里,寿枋匠的规矩也最为繁琐,除非是明确封刀不干,没有闭门谢客的道理。
透过窗户查看了棺材铺里面的情况,秦枫摇头道:“铺子里瞧不出什么异常,我们去刘发家中看看。”
梁小曼自然没有异议,就在两人准备离去时,有个年轻汉子拦在他们面前,突然跪在秦枫脚下磕头道:“求求这位大师救救我,救救我……”
对此感到莫名其妙的秦枫赶紧扶起陌生汉子,上下打量后问道:“我们好像没见过吧,你这什么意思?”
汉子顾后瞻前,十分警惕,四下查看确认过后,凑近秦枫神神秘秘道:“这里不方便说话,大师能不能借一步说话?”
同样一头雾水的梁小曼咋呼道:“光天化日,你有什么话不能明说?”
汉子显得很为难,扭捏道:“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。”
“不说算了,我们还有正事要办……”梁小曼欲擒故纵,拉着秦枫就要离开。
本就有些拘谨的汉子这下真急了,扯住秦枫另一边衣袖,又给跪倒地上。男儿膝下有黄金,这位主可真是一点也不吝啬。
高高壮壮的大男人,哭丧着脸,就差没哭爹喊娘弄一出孝子哭灵,“大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,你真不能走啊!”
遇上这种无赖货色,秦枫也是相当无奈,“有什么事你就说吧,我也不是什么大师,不见得能帮你……”
“不不不,一定能帮。”汉子终于抓住这根救命稻草,迅速爬起来,在秦枫耳边低声嘀咕。
远道而来只是为一个得了产后抑郁症的母亲能够打开心结,对专注怨灵事件的除灵师来说本就有些不可思议,人情难拂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借口。
这趟远行,秦枫未尝没有放松放松长久以来紧绷情绪的私心。
而这陌生汉子的出现,反倒让他有了足够理由将此事追查下去。
——
陌生汉子绰号愣子,是棺材铺的伙计,为人憨直,通常也可以说成是脑子不太好使。
若不是最近发生的破事,不至于被逼得如此神经兮兮。
他来寻求秦枫庇佑的理由也让人十分哭笑不得,就因为镇上一个算命的瞎子说,今天来棺材铺的陌生男人是他命中贵人,能解他的血光之灾。
对于秦枫被当成神棍大师,梁小曼难掩幸灾乐祸的笑意,“愣子是棺材铺的伙计,跟刘发一起埋葬了瞿柔的孩子,但是没想到两人被死婴的鬼魂给惦记上了。秦大师,这你也信?”
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在车后座一躺下就鼾声如雷的愣子,显然是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。
秦枫脸色凝重,没有梁小曼那份轻松心情,“不管怎样,愣子也是知情人,他能带我们找到埋婴的地点。”
梁小曼看看天色不早,小镇上也没旅馆,一脸不情愿问道:“那我们今晚就在车上对付?”
“也只能这样了。”
身为警务人员,常常接到监视嫌疑人的任务,二十四小时在车里吃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。梁小曼的不情愿,还在于现在多了个超大号的电灯泡。
秦枫当然也明白,梁小曼不辞辛劳也要跑这一趟,有很大一部分原因,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单独和自己相处。
否则以她的法医资质和头脑,根本用不着自己出主意顺带出工出力。
“你休息,我熬一夜。”既然答应保证愣子安全,秦枫对此还是很上心。虽然愣子说的鬼魂索命那一套相当于天方夜谭,但出现怨灵作祟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。
说到底,很多时候人比鬼可怕,被怨灵侵蚀的人更可怕。
天色渐暗,偏远小镇的好处是一入夜就能体会到城市中难得的静逸安宁,更不存在什么光污染。
隔着天窗,秦枫抬头观望璀璨绚丽的浩瀚星空,心绪难得有这份宁静,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,只剩他独自一人飘浮在大地之上、繁星之下,见证着宇宙变迁。
万籁俱寂,一声异响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捣乱,很难不让人注意到。
秦枫视力不错,透过肩上怨灵的加持,夜视和白天看东西差不太多。循着声响,他看到刘发棺材铺的门被人打开,但是瞧那身影,又不像是个年长之人。
显然不会是刘发。
很快,那个身影肩扛着一口棺材走出铺子,腰杆挺直,似乎几百来斤的棺材压在肩上也不比扛一根笤帚来得重。
这一幕本身看着就挺诡异的,但那人竟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关好铺门,走路也是轻飘飘的,无声无息。
秦枫推门下车,打开手电照向迎面而来的身影,“喂,你是刘老板的家人?”
那人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,迅速撇过身,朝相反的方向疾走。因为棺材遮挡没看清楚对方的秦枫也加快了脚步。
暗夜里,两人开始展开激烈竞速,一个拼命逃跑,一个紧追不舍。
“喂,站住,我是刑警!”秦枫的意思已经很明确,刑警一般都会随身配枪。
但那人不仅没有停下,还把那口棺材朝秦枫狠狠丢掷过来后,反而跑得更快了。哪怕青石板路渐渐变成坑洼泥泞的山路,也不曾滞缓那人的脚步。
秦枫对当地环境相当陌生,晃过那口从天而降的大棺材,仅是经过一个拐角,就不见了对方的踪迹。
而且等他回头,来时的路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更为陌生的路。秦枫找准方向往回走,兜兜转转,竟然总是回到原地。
鬼打墙!?
秦枫屏气凝神,闭眼后再次睁眼,瞳孔闪耀着金色的环光。
他左肩上的乌鸦同样两眼放光,远看去像是两颗金色明珠浮在空中。秦枫咬破右手拇指,在它额心竖画一点,“去吧!”
金色眸光渐渐染成血红的乌鸦振翅而飞,不时发出尖锐啼鸣,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啼哭。
秦枫跟着乌鸦怨灵的飞行轨迹,闭眼前行……
“秦枫!秦枫!”
不知过了多久,梁小曼急促的呼喊终于将秦枫惊醒,他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对着棺材铺的门站立着。
天已经亮了。
梁小曼跑到秦枫面前,一惊一乍,“你傻站在这干吗?愣子不见了,不见了!”
愣子就这么凭空消失,自己被调虎离山了?
秦枫不确定,但昨夜的经历告诉他,这事越来越蹊跷。
好在愣子下车离开的痕迹很明显,循着脚印,秦枫和梁小曼步行走上了一条泥泞小道,最后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岗停了下来。
这是一片坟山,当地人直白地叫这里西冲坟岗。
面北的一块松软的黄泥地上,明显有翻挖后填平的痕迹,秦枫来到附近,蹲下了身子仔细查看。
愣子的脚印到这就彻底消失,来了之后没有离去。除此之外,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。
秦枫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,突然站起身说道:“小曼,快下山去找人手来挖开这儿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梁小曼显然还没反应过来,秦枫指了指脚下,语气沉重,“愣子可能被埋在底下了……”
——
小镇上的热心居民听说愣子出事了,很快被调动起来,不到一个小时,就在秦枫指定的地方刨出来一口棺材。
沾满湿泥的棺材出自刘发棺材铺,边角上有磕坏的痕迹,秦枫想起昨夜那个朝自己丢棺材的家伙,脸色阴沉。
棺盖在秦枫授意下很快打开,众人惊呼一声,捂着鼻子倒退,唯恐避之不及。
梁小曼戴上手套,凑近站在棺材旁的秦枫身边,同时映入眼帘的,果然是死去多时的愣子。
面容惊恐的他身体极度扭曲,双手双脚都血肉模糊,棺木内尤其是棺盖内壁部分,密布的挠抓印痕还沾染着黏稠血迹,显然他在死前经历了十分痛苦的挣扎。
梁小曼初步检查过后,得出了一个简单结论,“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三四点左右,看情况,是窒息而死,当时他的意识很清醒,所以有明显挣扎痕迹。”
是谁把愣子吸引到这来的?又是怎么把他活埋的?是昨夜那个人吗?秦枫没有在棺木外壁发现有价值的线索,真相暂时也就不得而知。
倒是刚刚刨出棺木的小浦镇居民又有了新发现,挖出愣子的坟坑底下,竟然还有一口新埋不久的棺材。
上下埋棺,主凶,碰到这种墓葬,绝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。
几个胆小的小浦镇居民已经不敢再挖下去,秦枫不得不加入挖掘队伍,等这口材质样式更好一些的棺木重见天日,有人不禁惊呼:“这不是刘发留给自己的楠木棺材吗!”
众人七手八脚撬开棺盖,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,可比刚才的血腥气恶心人。
大概是有些免疫了,有两个好奇且胆大的小浦镇居民往棺材里瞅了眼,几乎第一时间认出就是刘发。
由于尸体开始腐烂,梁小曼不能马上准确判定刘发的死亡原因,不过看情形,应该和愣子的死差不多。
青山县警局的警力直到此时才闻讯赶到,在了解了具体情况后,驱散闲杂人等并且封山,开始地毯式搜索起来。
鉴于越俎代庖的确有些影响不大好,没有管辖权的秦枫和梁小曼,现在只能旁观青山县警察办案。
“没想到两个知情人都被活埋了,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
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很棘手,瞿柔和家人因为孩子一事产生的矛盾,跟两条人命比起来,孰轻孰重,一目了然。
秦枫心情沉重,答非所问道:“赵蕊是不是说过,瞿柔怀疑自己孩子还活着?”
梁小曼点头又摇头,“瞿柔不愿意面对现实很容易理解,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?”
秦枫不置可否,只是指了指不远处一棵野桑树,“也许她是对的呢!”
桑树边,丢弃着一个很不起眼的纸盒,因为被雨淋湿过,差不多面目全非了。不过幸运的是,里面黏着的一张白纸虽然沾了些污泥,但依然保存完整。
那是阳间亲人写给死者带到阴间,相当于告祭亡魂求安心的阴书,厉家人包括瞿柔的名字隐约在列,写给谁的当然不言自明。
愣子对秦枫说起过,刘发昧下了刘桂花给的棺材钱,最终用纸盒安葬的瞿柔的小孩,他自己猜想,可能这就是他们被怨魂缠上的原因。
秦枫当时没有放在心上,而现在看来,极有可能是条非常重要的线索。
如今在发现愣子和刘发被活埋的地方,周围没有新坟的痕迹。
只有一个可能,那孩子被埋之后,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。
——
秦枫决定去青山县的大医院碰碰运气,毕竟小孩夭折只是厉家人片面之词,如果被埋之后又被人救起,必定会送来医院救治。
至于刚出生就惨被活埋是厉家人的疏忽还是故意,秦枫和梁小曼暂时没法下结论,而刘发和愣子的死,就更需要从源头寻找答案。
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,两人在县儿童医院,总算打听到了确切消息。
医院副院长介绍说,几天前的确有个出生不久的男婴送到这抢救,据说是人家在外面捡到的。
当时的确是放在一个纸盒里埋在了地下,不过幸运的是掩得不深,再加上那些天连续暴雨,把纸盒给冲刷出地面。
那婴儿也挺顽强,竟然靠着泥水活了六七天,生存意志可谓罕见。
梁小曼得知情况,迫不及待问道:“那男婴现在在哪?”
副院长大概以为秦枫他们是猎奇的记者,可以顺带宣传一下医院,反复提及这个奇迹般的事迹背后医护人员的妙手仁心,然后带领两人来到了五官科,“孩子患有先天唇腭裂,身体恢复后就要转来这里,矫正手术越早越好。”
“唇腭裂?”
“是的,有些观念落后的地方,的确会把唇腭裂患儿当灾星祸害给遗弃,但直接活埋的还真是……这愚昧无知,真是害死人啊!”
副院长摇头感叹,来到五官科护士站,“护士长,住院部转来准备做唇腭裂手术的男婴呢?”
年轻的护士长一脸错愕,“我这没有这样的病患啊,副院长你搞错了吧!”
手底下一群护士都表示没有接收唇腭裂患儿,副院长这脸上可挂不住了,“不会吧,不是通知转科室了嘛,怎么办事的?”
他朝秦枫、梁小曼尴尬一笑,转而找到了住院部,结果住院部笃定男婴一早就转到五官科去了。
男婴身体恢复后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室,医院除了免费救治,还派了专门的护士看护,结果现在说不见就不见了。
副院长又火急火燎地找到当值护士,结果人家更是一脸懵圈,“什么孩子,我怎么不记得?”
秦枫和梁小曼已经意识到不对劲,赶紧提议调取监控。一查之下,男婴在转五官科的途中被人拦下,攀谈几句后,专职护士竟然把孩子送到那人手上任其抱走了。
而那位护士仿佛失忆一般,就是记不起这事,更别提那人长什么样。
监控也没拍清楚这事到底谁干的,医院赶紧报了警,秦枫则拉着梁小曼迅速前往小浦镇。
“为什么回小浦镇?”
“如果那是瞿柔的孩子,那刘桂花谎称孩子夭折私下处理掉就说得通了。如果她知道‘灾星降世’的孩子还没死,你说她会干什么。”
原本只是有些云里雾里的梁小曼更加迷茫了,“可刘发和愣子被活埋的事说不通啊,就因为贪了棺材钱导致事情出了岔子?再说,刘桂花一六十多的老太太,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把人活埋的?”
“所以我们得分开行动,你去青山县警局联系赵蕊,鉴别一下棺材铺里发现的鞋印痕迹里,有没有厉家人的。”秦枫在岔路口停下车,“我去阻止刘桂花!”
“那你要小心。”
梁小曼下车后细心嘱咐,秦枫只是默默点头,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到小浦镇,小跑上西冲坟岗……
——
黄昏时分,狭窄的山路上传来一阵小儿啼哭。
怀抱小孩赶路的老太太虽然连哄带唱,只不过孩子貌似不跟她亲,怎么哄都哄不好。
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步履不停且矫健,一点不输年轻人,边走边不厌其烦地念叨着:“别哭别哭,就快了啊。等到地方,你能得解脱,我老厉家也安生了。”
老太太正是刘桂花,她怀里抱着的孩子,自然是瞿柔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。
只不过等刘桂花赶到西冲坟岗,秦枫已经在以逸待劳。
“刘桂花,该收手了。难道你还要一错再错?”
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拦路的陌生年轻人,“你是我儿媳找来的?”
秦枫没有否认,伸出手道:“把孩子给我吧,他是无辜的。”
“无辜?不是他,我儿子儿媳能闹到现在这个地步?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灾星,老厉家不能留他。”
刘桂花倒打一耙,把自己的过错全推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,只因孩子天生有缺陷。而且她的理直气壮,透着异乎寻常的冷酷。
“你真打算不见棺材不落泪?”秦枫的视线稍稍转移了一下,接着说道,“你迷信孩子是灾星,但你可没能力活埋刘发以及愣子。当然你也许恨过刘发,恨不得他死——所以你打算包庇真正的凶手,恐怕在你儿媳托人找到我们的时候,就动了心思吧!”
刘桂花听到秦枫揭开心底的秘密,悚然一惊,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秦枫嗤笑道:“我们在棺材铺找到了你儿子厉炜的足印痕迹。就在愣子被活埋的那晚,我和他其实就有过接触,这你不能否认吧!”
“刘发用纸盒代替棺材,等于间接救了这孩子,会被迁怒很容易理解。对不对,厉炜?”
密林之中突然发出一声低吼,就在秦枫话音刚落的时候,那夜偷棺并袭击他的人从天而降,一拳当头砸下。
早就有所发觉的秦枫从容退后两步,堪堪躲过那凶猛一拳,抬手抓住露出杀心的厉炜手臂,暗中蓄力的一道法阵从掌心扩散,迅速传遍厉炜的身躯。
“只因孩子先天缺陷就起怨念,你母亲愚昧,你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,反而被她唆使,沦为怨念的奴隶。这不是孝顺是愚蠢!我这便让你清醒清醒……”
秦枫眼看着浑身被金光笼罩的厉炜凄厉喊叫,无动于衷。
这个对自己母亲言听计从了一辈子的男人倒在地上痛苦的扭曲起来,在身上怨灵被符阵烧灼干净后,他艰难转过头看向刘桂花,留下了最后的遗言,“母亲,保重!”
秦枫很明显没料到厉炜就这么死了,少见的愣神了一会。
按说以符阵除灵不至于引起这么激烈的后果,除非厉炜不是普通宿主,而是选择了一条和怨灵同生共死的路子
但不管怎样,秦枫已经没法得知答案。
他看到刘桂花因为儿子死在自己面前,肩上的怨灵瞬间暴走,老人一把摔出了手里的孩子,歇斯底里喊叫道:“你还我儿子!”
秦枫迅捷移步接住仍在啼哭的孩子,面对刘桂花发疯一般的挥拳紧逼,灵巧侧身躲过。
两人擦身而过时,他伸手在刘桂花肩上一抹,眼瞳赤红的怨灵被轻松剥离,那一团黑色怨气,被秦枫肩上的乌鸦裹入腹中……
等一切尘埃落定,梁小曼才带着青山县警力姗姗来迟,厉炜的尸体已经烟消云散,他们只见到晕厥的刘桂花。
而这个一心认定孙子是个祸害的老人醒来后,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——
漫长的庭审过后,刘桂花因为剥夺他人生命证据确凿,被判入狱。很有可能,她这一生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。
判决后,刘桂花没有上诉,处在案件焦点备受关注的瞿柔如释重负,怀抱着已经成功接受矫正手术的孩子走出法庭。
媒体闻讯蜂拥而至,种种问题都被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赵蕊一一拆挡……
闻风而动的人群外,秦枫冷静看待着这一切,默不作声。
“现在全城都在关注这件案子,也对,现代社会还会出现这种愚昧闹剧,人们肯定很好奇。不过热度一过,谁还会反省造成悲剧的原因!”
梁小曼轻轻感慨,然后转头凝视身边的搭档,“西冲坟岗的事,你没有什么要说的?”
秦枫摇摇头,“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能有曝光在世人面前的机会,甚至连能不能找到真相,都不好说。”
“你就什么都瞒着我吧!”梁小曼撇嘴不满,他则久久陷入沉默。
厉炜为了掩盖刘桂花的罪行,先是活埋了刘发,然后是愣子。而刘桂花为了替儿子扛下杀人罪责,选择主动暴露。
但这里还有一个疑问,秦枫也是后来才发现的。
棺材铺老板刘发被埋时间和瞿柔孩子被送到医院几乎重叠,更早于他和梁小曼接手调查。这意味着厉炜活埋刘发,报复的意味更浓。
也就是说,刘发是因为活埋婴儿被报复,而不仅仅是因为眛了棺材钱。
如果是这样,那么刘桂花的杀人动机显然站不住脚,她巴不得孩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,在知道被坑之前,显然没有必要杀刘发。
唯一有杀人复仇动机的,只能是一个人。
或许还有一个人,本来也在被活埋的计划中——刘桂花,这个亲手造就这一切悲剧的元凶。
只可惜秦枫仍然不确定在西冲坟岗,厉炜为什么主动选择死亡,没有证据,这种可能性就永远只能流于猜测。
可越是这样,秦枫越觉得这个猜测似乎更接近真相。只因事后他仔细推敲,能够清晰感受到一个男人被夹在自己母亲和爱人之间,那种必须二选一的痛苦和挣扎。
“瞿柔,难道这是你早就设计好的?”
刘发棺材铺又丢了一口棺材,没人知道,那扇铺门后留下了一个淡蓝色的手掌印。
纤细小巧,是女人的……